第三十三章
日内瓦城外的一座小山上,有个人被处以火刑。
奇怪的是,此人因异端被焚烧过两次。四个月之前他被罗马教廷处以火刑,但教皇手下的人不够仔细,他越狱逃跑了。愤怒之下,他们做了个假人,里面塞满了他最新写的书,剩下的这个人只好由抗罗宗的日内瓦来烧死他。
这个被烧两次的异端分子是个西班牙人,名叫迈克尔舍维塔斯。他早年的经历颇似加尔文,父亲是公证人,哥哥是神父,自己是学法律的,跟随罗马教会。像加尔文一样,在法律系做学业生时,他以母语学习圣经,十八岁那年,他转信了二十五年后使他走上火刑架的东西。
舍维塔斯说,神不是三位,那样神就成了三头怪物。这个西班牙人说:“在整本圣经里找不出一个三位一体的字,耶稣是人,不是神的儿子,圣灵也不具有独立的位格,而是神差到世上的灵。“二十五岁那年,他将这些革命性的思想写成书出版。从此以后,他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他的书第一次在斯特拉堡印刷,后来斯特拉堡和巴塞尔议会都禁止出售此书。抗罗宗领袖们都把他的书视其为亵渎神的异教之物。路德,墨兰顿,布舍,慈运理,布林格都公开予以谴责。舍维塔斯清楚地知道罗马教会对他的这本书会说什么。书出版之后,西班牙宗教审判团最高议会立即下令,不惜一切代价将作者逮捕带回本国。命令上说,可以不惜任何方式,哄他,骗他,许诺他都可以,务必要抓到他。他们甚至派他做神父的哥哥去劝他回来。
怎么办呢?抗罗宗拒绝了他,禁了他的书。罗马教庭要把他直接送上火刑架。他曾想到去美洲新大陆。但他用了比较容易的方法,改名叫米契尔·迪维兰奴夫[他出生地城市名],隐名埋姓过了二十年。
二十二岁那年他去过巴黎,与转信抗罗宗不久的加尔文相约见面。不知何故,舍维塔斯没有在约好的地方露面,害得加尔文冒着生命危险在那里空等他一场。
接下去的几年里,这位精力充沛,才华出众的年轻人做了不少事情。他为里昂的一家出版社编辑了一本世界地理书。到巴黎学医,他也许是世界上第一个发现肺部血液循环的人。他讲授地理学,天文学,他报告了一次月球与火星的月蚀现象。他甚至还大胆地以观天象来预测起个人与国家的命运来。为了此事以及他侮辱一名教授的事,他被传到法国议会受审。他的雄辩天才使他得以脱身,只是他写的天文学书籍被查禁,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谁。
他在里昂附近的法国小镇维耶纳平静地住了十二年。一面做编辑书刊,一面行医。他是位模范天主教徒,也是主教的好朋友,可是主教做梦都没有想到,此人认为教皇是“兽类中最残暴,最卑鄙的”。
在假面具下生活的舍维塔斯此时正忙着写另一本书,约翰加尔文把他的名著称为“基督教信仰要义”,为的是要重新建立真正的基督教会,舍维塔斯把他写的叫作“基督教信仰恢复”为的是要催毁基督教会[注:引自雪佛的“教会历史第八册”]
1546年到1547年间,35岁的舍维塔斯与加尔文通信。一开始,加尔文礼貌地回了信,并寄上一本“基督教信仰要义”。不久舍维塔斯将书退回,上面涂了多处侮辱性的评论。他先后给加尔文写了30封长信,这些信的口气既骄傲又尖锐。他也寄去了一本尚未出版的“恢复”,但加尔文觉得这样争论下去是在浪费宝贵的时间,他不再与舍氏通信。在给法勒尔的信上写道:“舍维塔斯又给我写了一封长信并寄来一本他的狂妄之语,假如我答应,他会来日内瓦,但我决不会答应他。假使他真的来,只要我能做到的,我决不会让他活着离开这里。“但是,加尔文并没有向维耶纳的罗马教会当局告发舍维塔斯。
六年之后,“恢复”一书在维耶纳郊外秘密地印刷出来。印刷人是一对姻亲兄弟,都曾在日内瓦住过。他俩一位是放荡派,另一位则喜欢加尔文的思想,后者似乎不知道他的兄弟所答应要印刷的是本什么书。舍维塔斯在书的封面上用了他名字的缩写“MSV的”(即迈舍维)把自己写给加尔文的30封信放在附录里。
这时候,五位刚从日内瓦接受培训的年轻传道人返回祖国法国去作宣教士。一入境便被认出而入狱,整个抗罗宗世界都极关注他们的命运。抗议书与信使从瑞士各地教会涌向法国,加尔文也写了抗议书,并给那五位传道人写了一封极为安慰和鼓励的信。他们五人被关了一年,1553年5月被捆在一起走上火刑。
舍氏的书出版时,这五位传道人还关在监狱。日内瓦一位抗罗宗写信给里昂的天主教表哥,他们之间的关系极为紧张,尤其是在此五位被捕的传道人这件事上。天主教的表哥常常在信上讥笑抗罗宗的表弟,说日内瓦教会毫无纪律,乱作一团。这次,表弟有件特别的重要的消息要为诉表哥:
亲爱的表哥,你不必再抱怨日内瓦教会没有纪律。就在你们附近住着一个异端分子。他亵渎三位一体神,并且刚刚出版了一本充满异端的书。现在却在你们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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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红衣主教的鼻子底下攸然自得,而你们的监狱里却关满了无辜的人们。此异端分子就是那个西班牙人舍维塔斯,他住在维耶纳,化名叫米契尔迪维兰奴夫。在那里行医,我把他刚出版的新书前四页附上作证据。
表哥一打开信,马上跑去官方报告。他们召来迪维兰奴夫,他一口咬定自己是个忠诚的天主教徒。无奈之下,官方只好请那位表哥给日内瓦写信要求进一步的证据。
表弟回信说:“我没料到事情会到此地步,但既然你已经将私下告诉你的消息公开,那么神若允许...
...就把这个污移肮脏而害人的寄生虫从基督教里清除出去。要得到直接证据,我必须去见加尔文,他有舍维塔斯的原信,就是那些附在书里的信。
这位表弟是加尔文的好朋友,他与加尔文争论了许久,请求说,若加尔文不答应,他会很尴尬。最后加尔文同意了。当时加尔文知道这些原信会让天主教逮捕舍维塔斯吗?加尔文后来否认了他有意参予出卖舍氏的事,我们没有理由怀疑他的话。无论这些信是出于什么原故被使用的,它们成了证据。舍维塔斯卑躬屈膝地又哭又赖,矢口否认。但证据在那里,他被投入监狱,等候审判。那是1553年4月。
监狱位于小山坡上,后院有个园子。因监狱里没有像样的厕所,那些有地位的犯人可以获准去园子里方便。第三天清晨四点,舍氏穿上厚厚的衣服,戴上帽子,再把睡衣套在外面。他向狱卒要了钥匙去园子,没有引起疑心。他脱下睡衣,跳上围墙,爬上隔壁的房顶逃之夭夭了。晨曦中只有一位农妇看见一个人匆匆走出城门。
城里疯狂地大肆搜捕,但未抓到他。维耶纳市法院通过了判决,火烧舍维塔斯的模拟像。
四个月后,真正的舍维塔斯出现在日内瓦。他住在一家叫金玫瑰的小旅店,请店主为他安排渡船去湖对岸的苏黎世。
那是一个礼拜天,人们全都上教堂。舍氏也来了,有人认出他来,告诉了加尔文。加尔文立即通知议会将他逮捕。因为法律规定,检举人必须与被告一起入狱直到审查完毕,加尔文的秘书自愿陪舍氏一起入狱,这样不会担误他的工作。
1553年日内瓦教会8月13日的记录中写着:“迈克尔舍维塔斯被几位弟兄辩认出来,为了使他的异端和亵渎不再污染世界,对此顽固不化,不可救药之辈,教会认为,予以逮捕是合适的。“
舍舍维塔斯为什么到日内瓦来?他在法庭上说,是去意大利拿波里行医,路过此地。但是从维耶纳到拿波里的方向与日内瓦,苏黎世是南辕北辙的呀。他好不容易逃出罗马的火刑,为什么跑到日内瓦来呢?是不是那位替他印书的放荡派告诉他说,加尔文在日内瓦遭遇麻烦?他是否知道加尔文的敌人们一直希望推倒加尔文?是的,他很可能知道这些,那么他是否想要让这些敌人来支持他?他是否想在日内瓦散布他自己的教义?或许他只是路过,怀着好奇心而已?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加尔文起草了一份39条起诉舍氏的文件。开庭审查断断续续持续了二个半月,有时是他俩之间以拉丁文作书面辨论,有时是面对面的辨论。
日内瓦的放荡派们很高兴地站在了舍氏的一边。小议会专案组主席是培林,另一位放荡派领袖伯尔特利耶也是专案组官员。舍维塔斯与那个在维耶纳法庭上卑躬屈膝,又哭又叫的舍维塔斯今判若两人
- 现在他不但很骄傲,甚至对加尔文不肖一顾。他看上去胸有成竹,污蔑加尔文为“罪犯,杀人犯,可怜虫,骗子,愚蠢的东西...
...你难道以为能以自己的狗叫声来堵住法官的耳朵吗“?似乎加尔文成了被告。
加尔文一步一步证明他对舍氏的控诉。两人继续辩论,不但舍氏的话里充满侮辱与蔑视,加尔文说话也是怒气冲冲,措词强烈。他的话象尖刀般锋利,对这个恬不知耻地否认基督是神的异端分子充满了怒火,此人骄傲地坚持说,人生来是清白无罪的,婴儿不应受洗,是人自己,而不是上帝决定人的救赎。
正当各地成千名忠信的抗罗宗基督徒们被火刑烧死时,难道能让此亵渎异端者逍遥法外吗?对舍维塔斯必须绳之以法,当时的法律明文规定,神圣罗马帝国的法律上白纸黑字写明:否认三位一体的刑罚是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