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加尔文哭了。他几乎被抽泣所窒息。他将脸埋在双手之中。
在这位哭泣的人面前,是一封信。几位骑马来的信使跑了几百公里路,将这封信送到他手里。他们先是到了斯特拉堡寻找那位法国牧师,议会告诉他们,加尔文牧师在沃姆斯,他代表我们城市在那里参加第三次帝国议会。
信使骑马继续向前奔去,进了沃姆斯的城门,穿过热闹的街市,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收信人。他们庄重地将信交人他。
“福音的执事,加尔文博士敬启”这是写在信封上的字,里面则以更亲切的口气写道:
“我们满怀热情地向您推荐我们自己。因为我们确信,除了要推动,展示神的荣耀,神的神圣话语之外,您别无他求。我们谨代表小议会,大议会和全体日内瓦人民...
...我们迫切地请求您能回到我们这里来,回到您的老地方,老事工上来,我们盼望,在神的帮助下,此事将会大有益处,将会结出更多的果子。我们的人民极盼望您回到我们中间。他们愿意,并且一定会以您满意的方式待您的。将会结出更多的福音果子。“
您的好朋友
日内瓦行政长官暨议会
1540年10月22日
蜡封的议会公章上刻着日内瓦的警句:
黑暗之后是光明
现在,这位被如此想要请回日内瓦的人坐在信前哭了。信使们表达了他们自己的请求之后走了。坐在加尔文周围的是斯特拉堡的会议代表们。他请他们来,要听他们的意见。交谈中,他两次不得不离开屋子,不让那中断他讲话的眼泪流出来。
“请你们帮助我”,加尔文乞求他的同伴们:“告诉我该怎样做”,请勿考虑我和我的感情,唯一考虑的是何种方式对福音的增长,对神的荣耀最有好处。我一直被痛苦缠绕。你们知道,我已为这决定挣扎了许久,但我没有答案。我所信靠的朋友们,请帮助我,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斯特拉堡的人们诚挚的回答说:“我们的好弟兄,你知道我们城市是多么想要留住你。其实,当日内瓦的信使们到斯堡之后,议会特意派了快马来告诉我们,不要对日内瓦作任何许诺,要我们留住你。若是依我们看什么是对基督最有利的,我们就巴不得将你留在斯堡,但神若另有旨意,我们怎能挡住你的路?不过请留下来,等到这次会议结束,再考虑你当如何行“。
20年前,马丁路德在沃姆斯勇敢地站立在皇帝面前说:“我站在这里。我心无二愿,上帝啊,求你帮助我!”这是路德的永垂不朽的话[注:当年路德在此勇敢地为自己的抗罗行为辨护]。现在加尔文也在这座城里,远离自己的家,远离新婚的妻子。他与其他代表们挤在旅馆的一间大宿舍里。9月的那场疾病使他身体仍然很虚弱。等待期间,他与墨兰顿在一起私下讨论,辨论有关信仰上的各项事情。墨兰顿就是在此给他起的外号叫“那位真正的神学家”。几百名与会代表们越来越焦急不安,因为会议还不知道何时能开始,大会主席格兰维尔公爵还未来到。一个月之后他终于来了。接着几个星期,讨论大会的日程和辨论方式,最后终于在1541年1月14日,辨论正式开始。加尔文在此足足等了两个半月。
二个半月里,他一直在为日内瓦的事挣扎。这不是新问题,这封送到沃姆斯的信并非出于意料之外,只不过是在他的重担上加上了份量。日内瓦的这付重担从未离开过他,哪怕是在离开这座叛逆的城市,成为和平的斯特拉堡公民之后。离开日内瓦五个月之后,加尔文曾写信给那里的教会;九个月后又写信去安慰,劝告弟兄们要以爱和睦相处,1539年9月,他花了6天的时间,写了封1万5千字的长信给那位想要把日内瓦劝回到罗马教会的红衣主教。那是一封怎样的回信啊,主教大人从此闭上了他那张善于雄辨的口!
这位颇有学识的红衣主教叫撒道来特。1539年4月,他写了封恭维,劝说的信给日内瓦。在信中,他以华美词藻盛赞了日内瓦和她的人民。他说“那些到处惹事生非的抗罗宗们,在贵城忠心的罗马天主教里闹起如此的风波,实在令人伤心。如今,你们日内瓦人民胜利地将这些闹事的牧师们赶了出去,我们是否可以以真实的爱心邀请你们回到母教的怀抱,回到那永世的罗马教会“?
日内瓦无人能给撒道莱特的这封感人的信作答覆。后来,加尔文的朋友们将信送来,请他帮着回信。他能拒绝吗?不仅要帮助日内瓦不致回到罗马去,他自己也仍然是日内瓦的一份子。他给红衣主教回了封信。加尔文以日内瓦教会的名义告诉撒道莱特:“当神将我放在此地,令我永远对此教会忠心。关心此教会的安全是讨神喜悦之事。因此,当我看到日内瓦教会所面临这最险恶的网罗时,我当尽上最大的努力...
...谁可以来劝说我对此事保持沉默,漠不关心呢? “
加尔文给撒道来特的信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揭示了加尔文与罗马天主教之间的争执。此争执影响,决定了他的一生。首先,此争执的关键并不在于宗教改革的观点,即:称义的教义,神职人员的滥权,人为的圣餐变体,向圣徒祷告,教皇的特权等等,这些后来都会论到。对于加尔文来说,在所有这一切底下,最根本的问题是神的荣耀之中心性,绝对性。这也是加尔文一生从头到尾的目标。
他在信里对主教说:“你那种对天堂生命的热心,是使一个人完全献身于他自己的热心。即使是以圣洁神的名义,也是为要激励他自己”换言之,哪怕是关于永生的宝贵真理也可以被歪曲,偏离到用来代替神而成为万事的中心与目标。这就是加尔文向罗马教廷的最大挑战。这在他日后的写作中一再,一再地出现。接着他向撒道莱特指出他应当如何行,这也是加尔文一生致力的目标,即:教导人,让人知道人生最主要的动力应该是热心展示神的荣耀。[注:此段引自“欢乐的主权遗产“,作者是约翰派尔帕。
在斯特拉堡,加尔文不断地听到关于日内瓦的消息。教会的四位新牧师是软弱的人,情愿跟随众人,其中两人是伯恩派来的。城里的放荡生活变得更放荡,有人甚至吹吹打打地在街上裸行。
终于,对此的抵抗也渐渐开始。议会通过了更严格的法律,虽然他们没有执行。那四个反对加尔文的行政长官下了台。其中之一因叛国罪被处以绞刑,另一同谋则从城墙上跳下摔死了。另外两位行政长官迅速逃之夭夭。他们曾策划将日内瓦交在伯恩手下,那两位伯恩派来的牧师也走了。
在这一切不安之中,人们越来越觉得没有加尔文那只坚定的手日内瓦无法生存下去。早在1540年3月,赶走加尔文还不到一年,朋友们就写信希望他能回来。加尔文耸耸肩,在给法雷尔的信上说:“我宁可死一百次也不愿背那个十字架。在那里我一天要死一千次,我将此事告诉你...
...请你务必尽全力阻止任何想要把我拉回日内瓦的努力。“
洛桑的那位可爱的维勒特牧师也听到了传说。他写信鼓励加尔文,考虑回日内瓦,并说那里的新鲜空气和良好气侯对加尔文的健康会有好处。加尔文苦笑着回信:“我读到您信上的那段忍不住要笑起来。您表示了对我身体健康的关心而推荐日内瓦...
...我宁可干脆一次死掉也不愿到那个地方去受煎熬。因此,我亲爱的维勒特,若您真的希望我好,请不要再提此事。“
1540秋,议会采取了行动。9月21日小议会委托议会领袖培林,设法将加尔文请回来。10月13日议会决定给加尔文写邀请信。10月19日,大议会决定“为了上帝的荣耀得以彰显,务必要请加尔文来做牧师“。次日,日内瓦人民集合起来,人们喊着:”我们一定要加尔文回来“,并一致决定派专人去斯特拉堡郑重邀请约翰加尔文回来。
此后,信件,特使不断地来找加尔文。日内瓦又请抗罗宗的伯恩,苏黎世去说服斯堡。苏黎世答应去试试,可是伯恩却毫无兴趣,因为他们想控制日内瓦的目的一直未能达到。许多人私下写信给加尔文:“快来吧,弟兄啊,得胜地来吧,好叫我们因我们的救主神而喜乐!”另一封信上说:“请不要说『不』,那样您就是在拒绝圣灵而不是拒绝人。日内瓦教会很重要...
...没有人能像您那样有智慧,有能力,有力量地来带领我们的教会。那两位留下来的牧师从前曾反对加尔文,现在也说:“我们在基督里尊敬的父啊,您属于我们,主自己将您给了我们,人人都盼望您来。”
维勒特答应到日内瓦作6个月的代理牧师,并写信说:“不要再迟疑了,快来建立这个正陷于痛苦,悲哀和后悔中的教会吧。”
当然还有法雷尔。只要有人去斯堡,他就会送去一封“炸弹”。第一次就是他命令加尔文留在日内瓦的。加尔文在挣扎中给法雷尔回信:“你那轰在我头上的炸雷很奇怪,我不知道为什么,竟让我心里充满了极大的恐惧和惊愕。你知道此事会令我生畏,我并不是聋子,你为什么如此激烈地攻击我,几乎要危及我们之间的友谊呢?“
1540年10月23日,加尔文极有礼貌地从斯堡写信给“尊敬的,荣誉的日内瓦议会与行政长。大人,我可以在神面前向您们证明,您们的教会对我来说是何等重要。在她需要的时候我决不会袖手旁观...
...另一方面,我也不能不经过正常手续,途经就突然离开神召我在斯堡的服侍...
...此外,斯堡议会已决定要我与其他代表一起出席沃姆斯会议,我不能单单为一个教会服务...
...我向您们保证,我不会拒绝任何我能做的事,只要神允许,我会尽我的全力来服待您们。“
收到特使们送来的信后,他从沃姆斯给日内瓦又写了封信:“我可能还需要出席一个帝国会议,一旦我得以从此项工作中脱身,我一定尽全力帮助您们,假如斯堡教会和议会同意放我的话。“在给法雷尔的信上:”当我想到我不是依靠自己的能力时,我将我的心作为祭,献给主...
...我将我的灵魂捆起来顺服神。“这是唯一的一条路,即使这意味着回到日内瓦去,回到他在给维勒特信中提到的”这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地方“去。但是,加尔文人性的一面挣扎着不愿回到那座湖上城市,在那里他会“一天死一千次,”他写信给催促他回日内瓦去的苏黎世牧师说:“若是按我自己的感觉去做,我宁可到大海的另一岸也不回那个地方去。“
随着日子渐渐过去,要作的决定已经明显起来。在给维勒特的信上,他说:“不知怎么的,我也说不出是如何发生的,我开始倾向于做回日内瓦的决定了。“做这个决定虽不愉快,但却是明确的。斯堡教会也答应,尽管布舍坚持说这只是暂时的,等到日内瓦教会稍有好转走上轨道后,他就该回到斯堡来。
斯堡议会说,我们仍然保持你的公民身份,也继续支付你的工资。加尔文将公民身份作为议会对他的尊重接受了,但工资他拒经了。
沃姆斯议会失败了。皇帝宣布休会,第四次会议决定设在法国的拉提斯堡。1541年1月23日加尔文和同事们回到家里。他们离开斯堡整整三个月了。在家住了一个月后,又上了路。拉提斯堡的路途遥远,多恼河上的冰部分解冻,斯堡的代表们可以从水上走。他们乘大筏子将行李物品用毛皮包起来以免结冻,马匹,书籍,炊具也都浮在筏子上。告诉法雷尔“我很不情愿地被拖到拉提斯堡去,我可以预料这次行程不会顺利...
...我很怕到时候会议又拖得很长久,这种会可以拖十个月之... ...但我必须跟随主的带领,他最清楚为什么要让我走这条路。“
在拉提斯堡期间,他们听到瘟疫正在斯堡肆虐的可怕消息。每个人都为逃命离开那里。依多莱特去了她哥哥那里,弟弟和妹妹逃到了邻近的一个小镇。那个法国难民弗雷是位老师,也是加尔文最亲密的朋友,死了。那位全房客的儿子也死了,他父亲最以他为骄傲,加尔文从斯堡写了封极感人的信安慰那位父亲。
他写信给法雷尔“我日夜都在思念妻子。她孤身一人,无人安慰也得不到支持。”这个斯堡来的人焦虑,痛苦地等候着会议的召开。
三月,四月,五月,辨论进展缓慢,好容易有了点协议,但圣餐的事像以前一样,又成了一堵墙。加尔文不断地写信给法雷尔详细报道:“菲力浦和什舍对圣餐变体起草了一个大胆然而不真诚的理论,试图想要满足对手但又毫不相让。这两位好人怀着最良好的心愿,也未存其它的目的...
...只想要推进基督的国度。“这种努力不会有结果的,他请布舍放他回斯堡去,布舍不太情愿地同意了。
加尔文长途跋涉,于6月25日回到斯堡。除了见到依多莱特的高兴之外,这次回家是很凄惨的。在他自己的家里,在许许多多的家里,到处是被瘟疫带走的人留下来的空位子。加尔文四处探访,安慰众人。他依依不舍地看着斯特拉堡他所熟悉的人们和地方,就好像是对他们说,再见了。
日内瓦和其它瑞士城市的信不断到来。他已经在神面前许了心愿,他还得再等吗?“你要等石头喊叫起来吗?”法雷尔在最近的信里吼了起来:“假如当年你离开日内瓦时你也像今天这样拖拖拉拉的话,事情可能就不致于像现在这么糟糕了!“。
日内瓦议会派了特使来接加尔文,要护送他去日内瓦。斯堡议会虽不情愿,但还是让他们的牧师走了。他们给日内瓦议会写了封信:“他终于到你们那里去了,这是一个无可比拟的,主的少有的器皿。我们的这个世纪里没有出过像他这样的人,真的,除他之外,你们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
1541年9月初,加尔文随日内瓦特使离开斯堡。他和妻子商量好,由他先去,然后再通知她晚些去。泪水充满了他的眼睛,加尔文骑上马离开了这座他度过了三年的和平城市。这是富有成果的三年,神将他送回日内瓦的暴风雨中去。没有人知道,连加尔文自己做梦也不知道,几年之后他的法国难民教会竟被皇帝下令离开这座和平的德国城市。布舍也被迫流亡英国。没有人知道,他要去的那个狂暴的城市会变成有史以来世界上最伟大的改革之城。
1541年9月13日星期二,两位骑在马背上的人走近日内瓦的科那文城门。耸立在前面的,是圣皮埃尔的钟楼。
全付武装的百夫长从头盔下看到了两个人,第一位骑马的穿着日内瓦特使的礼服,手持国旗。后面那穿黑衣的是谁?他再看一眼就知道了。
这就是日内瓦全城都在等候的那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