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六章 以攻为守法(接触点)
以政为守法的出发点是知己知彼,就是知道对方的信仰是甚么,而加以攻破。这个方法有许多长处。
第一,这是从听众已知、而易于明白的事开始,而不是立刻传讲新的道理;如果开始时能引起听众的兴趣,他们就会继续倾听。这种传教的方式,在教学方面说来,是很有效用的。
第二个长处更为重要。在这个方法里,耶稣基督的信息,并不是在真空中传讲出来;既不是无中生有,也不是种奇异怪诞的教训。所传的福音信息是与听众所熟悉所相信的思想和观念直接有关;这样,就可以进行真正深入的讨论;可以探讨和衡量听众的传统思想,剖析他们基本的信念;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就能传讲上帝大能的话语宣告祂的审判,最后是完全澄清他们心中混淆的思想。神的话语与人的思想之间的距离虽很明显,但神叫人悔改的呼召,是听众可以实际明了和响应的。
第三个长处是我们必须提的,尤其对于向现代人传教,这个方法更是有效。今天世界各地的人,对于任何从西方传来的东西,都存着偏见与敌视的态度。他们认为,西方文化中最基本的一种特质是高傲。在技术、经济以及军事方面,人们都认为西方比较优越;然而在宗教、社会和家庭关系等方面,人们都认为东方比西方优越。所以,如果西方的宣教士不肯讨论、或不大认识他们祖先传流下来的宗教观念,或对之不感兴趣,他们会毫不考虑宣教士是否在神学院中研究过他们的宗教,很快就下结语,这又是西方人的优越感在作崇。所以无论在那里,人们都会认为我们是高傲的,因而使我们觉得困扰;似乎全世界都在指责我们有比别人优越的感觉。这种指责,就成了今天宣教圣工的最大障碍。因此我们不得不特别注意听者心中的思想与看法,甚至可能超越神学所允许的范围。我们须以听者的思想与信念为起点,而不是从我们心中盼望要传的道理出发。如果我们采用这种方法,我们就能减少听者的猜疑。然而,我们必须注意,我们无论怎样做,都必须衡量当时的环境,才作决定。目前,亚洲及非洲有很多青年人,正在努力研究西方文化,为要争取国家的独立强大。在这种情况下,谈论他们祖先的传统,就会有害无益,因为他们会认为,我们是以种鼓吹帝国主义的态度来勉强他们回到他们积极抗拒的祖传宗教去。我们如此关心他们古旧的传统,会被视为阻止他们的奋鬪及争取自由的手段。今天的时局是多么紧张,我们的宣教策略无论在那里都难免会有困难与不足之处。
除了以上所提的难处之外,这种以听者的观念为出发点的传教方式,仍有许多长处;这里的「长处」自然是指「使双方能有实际的接触和讨论」。
传教的一切果效,需取决于讨论的形式。我们可以像保罗在亚略巴古传道时一样,以听众的思想为出发点;然而,接着又当怎样做?我们说以攻为守的方法是费力费神的方法,这是因为我们夸大了它的困难和漏洞。我们是否从人们以前的宗教背景开始,然后逐步把他们带进福音的信息?抑或我们当说:「你们以前的信仰如此如此,其中包含着许多真实而有价值的教训,然而我们要让你们认识更高的真理。」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我们逐渐把他们带到一条更正确的路上去;所以出发点不过是我接触他们的交接点。毋疑在宣教的历史中,传道往往是从交接点出发的。在印度,有些宣教士宣传基督教是「印度教的冠冕」;中国有尊师重道的教训,古印度有天神下凡的信仰,两种信念都被视为福音的先驱。在「原始」的宗教里面,人民团结内聚,两种信念都被认为是指向基督生命一种圣洁的传统。回教徒对天神阿拉的敬畏,也被视为传教的出发点。(一九二八年在耶路撒冷召开的世界宣教大会,其中一项宣言说:「伊斯兰教承认神的尊荣和威严,而明显要求信徒敬畏共崇拜祂;我们可以说这是真理的一部份。」)古代教会中亚历山大的革利免(Clement
of
Alexandria)也认为,上帝使用律法来叫犹太人悔改归主;祂也用哲学来预备希腊人的心来接受救恩。近代有许多宣教士都认为,每个国家都有它们自己的「旧约」,这些旧约都是指向主耶稣基督的新约。在其他宗教里面,也有人努力追溯救恩的观念,证明救恩是由一个神道的受苦来拯救人类。又有人认为,在其他宗教里面,有时也可以找到救恩完全是出于神恩典的看法,这个看法被认为是非常适合作为传教的出发点。
他们这样努力寻找其他宗教与与基督教相同的地方,动机是好的,可是从圣经的教训看来,这样找寻一个接触点是错误的。这些人如此行,是出于他们错误的假定,认为在其他宗教里面,可以找到某种隐藏的真理,以作讨论的交接面。当然,他们会看到外邦宗教的许多错误,但他们仍相信在其中能找到一个交接点,由此而取向基督的真理。这样看来,宣教工作就不是向完全不认识福音的人传道;而是像百基拉和亚居拉对亚波罗那样,「将神的道给他讲解更加详细」(徒十八26)。这样的宣教活动,不再是传扬耶稣基督的国度,而是将宣教工作贬抑为一种对外邦人的「了解」,或是在异教徒中找寻一种自我满足的经历。如「宣教圣工的再思:平信徒百年来的探究」一书中提到宣教的目标:「要与世界各地的人一同来寻找认识神和祂的爱;将我们从主耶稣所学到的在生活言语上表达出来,并努力将基督的精神,带给世界各处的人。」
以上这些看法与做法都是错误的,我们应予拒絶。这些态度抵触了福音的独特性。另一方面巴特认为,宣教圣工是在真空中进行的,这话是否对的呢?这话不对,各个民族都不是活在真空之中;他们居住的地方,常有神普通启示的亮光照到。保罗说,上帝「未尝不为自己显出证据来」,这确是「教会在传福音圣工上惟一有效的接触点……」当我们向外邦人传讲真道时,我们是向一些长久蒙神关心的人传;他们早已有神的证据显给他们,他们却硬心要逃避神,甚至将真理变为虚谎,「原来神的忿怒,从天上显明在一切不虔不义的人身上,就是那些行不义阻挡真理的人」(罗一18)。由此产生的所谓真空,其实早已充塞着人的各种观念与思想。
外邦人所拜的神道,并不是真神,却是人类凭空想象的产物。所谓恩典的观念,也不是神的恩典,而是人类在絶望痛苦之中抓住的一把枯草。
外邦人梦想中的救赎主,并不像基督真实的样式,却只是人类幻想所创造出来来的救主。这种种做法,正显出人失去神之后的需要。
一如保罗在雅典人中间所看到的,人们敬拜「未识之神」,它们的祭坛正好代表着人的心已脱离了神,找不到真正的平安,而发出可叹的呼声。然而,这并不能将他们指引到基督面前。基督与多种宗教塑造出来的救主,完全不同。基督的福音,不是因为人类的寻求而响应他们的答案;它有更深奥的意义,就是将这种种人类的幻想与推测加以批判。所以,在对外邦人传教时,若要从他们的思想和观念入手,我们终会到达一点,发觉我们与他们的看法完全不同。从异教的黑暗进到福音的真光,中间并没有一条直通无阻的大路。我们可以研究外邦人的思想系统,从人的角度说,甚至可以欣赏其中可取的地方、其中的连贯一致、其中的深度阔度和层次条理,然而在此当中我们也必须指出他们的思想系统与基督教信仰之间的殊异。否则,我们并没有完成讨论的步骤,而且可能会有误导他人的危险。基督教与异教之门有一道不能跨越的鸿沟;从异教进到基督教的信仰,其间的转变并不会是畅顺自然的。如果我们想掩饰这道鸿沟存在的事实,就是对基督不诚实、不忠心。
甚至保罗在亚略巴古所传的信息,也将这道鸿沟指出来。开始时保罗引述希腊哲学,他表现出非常礼貌和尊重的态度;然而末尾他却提到「悔改」与「审判」,这立刻让人对他先前所说的有了新的看法。保罗在此呼吁骄傲、有智慧的人悔改。希腊人对神明的观念皆被非难,他们的道路引向灭亡;他们所尊重所高举的神道,并不是一位在基督耶稣里显出怜悯慈爱的真神,却如加尔文(Calvin)所形容那个无可名状而无所不在的存在物体,是人因为不愿承认惟一的真神,而制造出来填补空虚的一种神明的观念。
我们辩道时,应有温和、友善、谦虚、谨慎的态度;可从听众所知道的观念入手,但是至终决不能忽略劝人悔改。我们传道时所采用的接触点,必须包含相对的意义。换句话说,如果我们假定福音对象对神早已有点认识,或曾建立过与神的关系,那么宣教士只需叫他放弃以前旧有的信仰,接受基督所赐新的生命。
然而,在事实上,接触点的问题是非常复杂的。每位宣教士,至少在开始时,会以他自己先入为主的观念来看外邦宗教。巴特说,我们若没有这些接触点,根本就无法传教。我们若要向未信的人传扬上帝、罪孽、恩典等观念,开始时至少应当使用他们所了解的词语来解释这些观念。当然,在借用异邦宗教用语的时候,其中一定包含异教的观念,因为这些用语都是从异邦的文化产生出来的。结果,在使用异教用语的同时,我们在不知不觉中也接受了许多异教的概念。无论用任何方法传道,这种情形都是不能避免的。即使我们只集中传讲福音的内容,我们也不能避免这个困难,因为这样我们也必须使用他们的语言来传讲信息;而他们所用的每一个字词都隐含着许多危险与陷阱。这种情况是否也可被称为接触点,尚是疑问;因为我们并不想让异教的任何元素渗入我们所传的道理。我们使用某些含有异教背景的字词或用语,实在是不得已的。
当宣教士采用他们称呼神的名号,或是多神思想中最高之神的名字时,每个听者自然会联想到他所熟悉和敬拜的神明。当宣教士继续宣讲关于神的事时,听众立刻会不自觉地将之与他们所信的神明作出比较。当宣教士传讲神所行的事时,听者若认为他们的神道并不如此行事,他们甚至会指出宣教士的无知。这种传道的方式确是很困难、很危险,甚至是费力费神的,常会遇着各种陷阱与危险。宣教士每用一个异教的字彚时,其实就带出了很多异教的观念。他不得不如此行,因为他并没有其他的字彚可用,然而有些时候,当他觉察到自己在使用这些异教的字彚,他也会感到有点不自然。当使徒也必须借用许多希猎字彚的时候,他们也可能感到不大对劲。
或许我们会问,这样的传道怎么仍有能力呢?试看以下几点因素。
第一,首先我们要指出,这种讨论会使讲者听者之间的误解渐渐减少。当宣教士不断传扬上帝、世人、罪孽、恩典等道理,他所讲的就会对当地人产生不同的意义。这些教训逐渐使听者脱离他们以前所了解的观念;至少在宣教士提到这些观念时,会逐渐带出新的意义,是与他们从前的看法有极大分别的。所用的字彚的意义通常都比较有弹性,根据上下文就可知道正确的解释,所以我们不必希奇,当我们传扬福音时,对听者来说,我们所用的某些字彚能产生新的意义,而且在一定程度上逐渐得以净化。
其次,我们必须注意,在我们传教时,圣灵亲自运行作工,在听者的心中做感动的工作。有些时候,我们看见奇迹出现,人的良心被激动,人的心眼被打开,更新的工作已经开始,蒙蔽他们思想观念己经除去:人们开始对他们以前所用的字彚,有适当的解释;他们也开始明白到,以前他们常常错解和错用了这些字彚。
然而有些字彚仍可能是解释含糊。这些字彚因着其异教的渊源,可以说是意思混杂,或仍包含着旧有的意思,以致常常混淆听者对讲者的信息的理解。过去多个世纪,在西方的国家中,也曾出现同样的问题。圣经中某些概念,如肉身、理智、道(圣道),一直都含有希腊哲学的意义,因而失掉部份正确的圣经意义。照样,我们目前在宣教的工场传道,也会遇到同样的问题。当我们在外邦人中传福音,我们必会面对这个极大的困难,尤其是当一个宣教士不注意或不明白听者心中难免会有的误解。宣教士如果能够了解听者的各种观念,尽量深入了解自己所用的字彚的含意,并留意听者对这些字彚的反应,他就更能避免听者对他的信息产生误解。
然而,传道是不能没有『接触点』的;在真空之中是不能传道的。若要叫听道者明白,必要透过他已有的观念向他解明;此外别无他法。我们若想要将新的思想介绍给他,必须先要利用他已知的旧思想。这是不得已而必须如此行的,没有一语言是现成蕴含福音信息的,甚至于我们自己的语言也需重新剪裁,重新改造;这种新生的过程,不但缓慢,而且艰难。我们不能没有基本的接触点,但这个接触面上的思想,字彚都要逐渐得到净化澄清。我们必须在他们所站的层面上与他们谈论,就是在他们的观念世界中与他们接触,但从这里开始,我们必须跨越第一步,进而将新的观念灌输给他们,以彻底改变和净化他们的观念。
在这里必须提出翻译圣经的重要性。在宣教工场中,那些谨慎、负责的圣经译者努力所做的,是所有宣教圣工中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许多时候,先是将圣经故事书发行,然后经过多年刻苦的研究,再将部份的圣经翻译出来。最后,在教会建立之后,才能有正式的圣经译本出版,因为惟有在本地教会成立之后,许多字彚的正确意义,才得以完全了解。因为这些字彚是任何流通久远的圣经译本必具的条件。
我们现在可就所讨论的『接触点』问题作一结论。从严谨的神学观点看来,在异教的思想之中,没有任何一种道理是我们可取来应用,以作基督教信仰见证的基础。如果这些异教的道理就是我们所提的接触点,那根本就没有接触点可言。可是,实际上,在宣教的经验中,我们体会到我们不得不采用这些接触点;因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但我们必须特别注意,其中免不了有危险,我们必须尽量净化那些我们从异教借用的字彚的含意。使徒也借用当时异教的字彚,如救恩、救赎、『道』,以及其他许多字彚;但他们也先净化这些字彚的意义,以免令人产生误解。
因此,我们需要分别『攻击点』(point
of attack) 与『接触点』(point of contact)
之间的不同。以攻为守的方法表示,我们在与非基督教的国家或人民接触时,认识他们的需要、贫穷、患难等。这种需要和不安的感觉,本身并不是对神的渴慕,然而我们传道时可以针对这种感觉,以带出人更深的需要──神。保罗在亚略巴古讲道时,提到雅典人所敬拜的『未识之神』,就是要指出听者更深的需要。在这未识之神的坛前,一切异教的信仰是无能无助的,只不过是不断将已有的神明和女神变成新的偶像;保罗正是执着这一点来开始他的讲道。保罗知道,这个未识之神,絶对与那藉基督彰显出来的天父上帝无关;但在这里,保罗却听到雅典人絶望与痛苦的呼声,这使保罗能够大胆向他们指示一条生命之路。今天在世界每个角落,我们都见到落在同一光景的人;他们的宗教正在不断败坏,因此他们极之渴望重建他们的宗教,以切合现代的需要。这种内心没有满足,只有焦虑空虚的感觉,在很多情况下都能成为传讲基督的起点。但我们不能自欺,以为这种内心的需要就是他们对基督救恩的渴求。这种空虚的感觉,并不是达到光明的道路,以致改归主成为多此一举。神是要使用空虚的感觉,来使人看到自己内心更大的不安与痛苦;进一步叫他看到自己不过是罪人,需要主耶稣基督的救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