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本书是宗教改革的重要文献，对于新教的历史研究举足轻重。在这本注释书中，路德对《加拉太书》进行逐节的诠释，没有任何路德的著作像这本书一样将基督教思想的核心清楚地表达出来。本书以因信称义为主线，同时旁及教会观和神学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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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译本导言
俞翠婵
（一）这是一本跨时代的作品
马丁.路德（1483
— 1546)的《〈加拉太书> 注释》原是16世纪在德国发表的作品，但到了五个世纪后的今天，它的译本仍然绵亘不
断地在不同国家出版，主要在于它对于现代的欧洲文明及基督教发展曾经带来极深远的影响，这种深邃的影响至今还没有停止过。甚至有
史学家称马丁.路德的《〈加拉太书〉注释》是整个改教过程最重要的根基之一。它不但是一部精彩的古典文学作品，亦是一部鼓舞现代心灵的乐章。
古书今读，我们仍然能够感受到路德当年的一言一语如何刺激思维，搅动人心，翻转传统。此中文译本非常有效地捕捉了路德当年澎
湃激昂的情怀，以及他为真理雄辩滔滔的风韵，我们读着读着似乎已 被带回16世纪的维腾堡，嗅到“城堡教会”（Castle
Church)
①内清淡的木香味，听见路德在维腾堡大学课堂内抑扬顿挫的教学声，目睹路德如何震撼当时基督教的基础。
单就此书的内容本身，它是所有的文人雅士必读、必思、必省之读物。基督徒应当常读此书，崇尚理性思维的人也当常读此书。身为一位敬虔的罗马天主教修士，路德不吝批评攻击
①1517年路德将《九十五条论纲》钉在此教堂的大门上，后来可能也在此教堂讲解《加拉太书》
当时的教皇及宗教习俗；他的攻击激烈又不留余地，以至于在1520年6月的教皇诏令(Ex-
surge
Domine)里，教皇利奥十世称路德为“一只摧毁神之葡萄园的野猪”。身为一位拥有高度理性分析能力的神学博士及大学教授，他称理性为“江湖郎中”，在信心的事上他鼓励学生“不要咨询理性那个江湖郎中'
这是因为他对理性思维抱持一种非常深邃的理解，知道其贡献 与界限，他深知信心有它自身的理性，却是理性无法理解的（Faith
has its reason which reason cannot
understand)。可见路德并不是反对理性，也不是反对天主教，他乃是一位极为理性又热爱教会的人士，他反对
的乃是对理性和宗教的误解及滥用。路德将其高度的自省能力和一生的奋斗努力，引入到了宗教的更新中，带动了理性分析的跃进。借着
他的这本《〈加拉太书〉注释》，我们现在得以一瞥路德深邃的心思和敏感的良知，目睹路德所看见的那一片更广阔的天空，一个阴晦腐败
却又满载希望的天地，一个崇尚理性却又超越理性的思考模式，一个热爱宗教却又突破宗教苦框的心田。因此，此书具有跨时代的价值，
它反映了每一个时代对自己认真的人士都会拥有的挣扎、深思与心动，娓娓道出人心底最深处的灵性、理性和感性需求。
欲了解此书跨时代的魅力，就必须从保罗讲起。生活在第一世纪的使徒保罗在传道的初期写下了一封给加拉太人的信，②后来成了圣经新约正典的一部分。原文只有大约两千四百多个字②对于《加拉太书》成书的日期，学者持不同的意见，但晚近越来越多的学者相信此书是保罗在
第一次宣教旅程后写成的，亦是保罗最早期的著作之一。
《加拉太书》，充满了火药味、感情用语和细腻缠绵的犹太拉比式辩证法。《加拉太书》不只诞生在一个充满了争议性的时空中，也在较后的历史舞台中引发了许多的争议。戴维.波森（DavidPawson)声称此书常能把人分成两大阵营。有人对此书非常反感，称此书为“钉死人的书信”、
“荆棘丛林”、“炸药”，并认为信中的每一句话都含有霹雳雷电。③相反地，有人却对此书赞不绝口。欧德曼称《加拉太书》为“世上永恒的属灵自由《大宪章》”
(Magna Carta of Spiritual Liberty) 0萨巴蒂尔
(Sabatier)教授说：“古今中外没有任何文献可与这书信相媲美。保罗全部的心智能力，在这区区小笺上表露无遗。远大的眼光、周密的逻辑、辛辣的讽刺，凡辩论中的铿锵有力、反应中的正气凜然、情绪中
的热忱温柔全都汇集在一起，化成一股不可抵御的巨大能力，而这作
品正是这能力的结晶。”④这种引人入胜又分裂人群的能力也许来自保罗所处理的课题本身，《加拉太书》在揭开历史处境的表层下，会刺伤人心最痛之处，使人无法不放下人性骄傲的外壳，寻找更好的藏身之处，最令人难以忘
怀的是它在刺伤后却转回给予温柔的包扎，提供痊愈的妙丹。因此，
极为怕痛的人憎嫌它，极想痊愈的人爱惜它。如波森所说的：“《加拉太书》剥开了人类属灵的外饰，直捣人性傲慢的核心。如果你还想保
留一点点的傲气，最好不要读《加拉太书》，因为你在读完之后，可能连一点都没有了。它确实直捣要害，超越你的脑袋和心田，深入骨髓。它就是神两刃的利剑，刺透人心。”⑤我非常欣赏菲利普?雷肯（Philip
Ryken)用超越时空的方式来描
绘《加拉太书》的读者对象：《加拉太书》是一封写给正在痊愈途中之法利赛人的信。在基督及较后时期的法利赛人多是非常敬虔的。他们有固定的敬拜
生活，正统的神学，美尚的道德行为。但是，还缺少一样东西。
虽然神在他们的脑子里，也在他们的行动里，但他却不在他们的心里。因此，他们的宗教行为只不过是一种假冒为善。
这些法利赛人是伪君子，因为他们以为神必会按他们为神所
做的工作而替他们服务。因此，他们读圣经、祷告、奉献，并持守安息日，似乎他们的得救依赖的就是这些东西。而他们却不晓得神的恩典是不能赚取的；它只能免费提供。
欲逃离法利赛主义，只有一个方法。这方法叫福音，就是基
督耶稣已经做完了我们救恩所需的一切工作之福音。如果我们相
信他，他要賜给我们免费的恩典，叫我们与神和好。当我们拒绝立自己的义，并接纳基督的义时，我们就成了前法利赛人。
但是，多数的前法利赛人都有一个问题。他们很难脱离过去的律法主义。虽然他们已接受了神免费的恩典，可是他们却不断地自动要求额外加费。他们相信神爱他们，但是又暗地里怀疑他的爱是有条件的，是建立在他们是多好的基督徒之条件上。最终他们相信的是一种以表现为基础的基督教，因此弃绝了神的恩典。用神学的词汇来描述的话，他们是把称义建立在成圣之上。
纵观人类现有的宗教，虽然崇拜方式和对象各有不同，但它们内含的宗教观念都有一类似之处，就是各都展现出这一种法利赛式的与神利益交换、彼此互惠的理念。人凭着自然的宗教感来到福音面前时，仍然会被此根深蒂固又典型的宗教观所主使，无法真正活在福音
所展现的新关系中。
路德曾经就是一位被这种典型宗教观所捆绑的人，一位虔诚追求神又得不到神的前法利赛人。虽然曾经被恩典所拯救，却不懂得如何在恩典中生活。福音不过是他过去曾经接受过的东西，却不是他现在生活的方式，也不是他现在所呼吸的空气。《加拉太书》就是写给这样的人的。
每一个时代都有许多这样的人，路德就是其中一位。难怪当他发掘《加拉太书》的真义时，就好像如获至宝，不能抗拒地爱上了它，
他后来称说：“这是属于我的书信，我娶了它，它是我的凯蒂。”⑥
(马丁.路德娶了一位名叫凯瑟琳的修女为妻，她的小名就叫凯蒂）意味着《加拉太书》是路德的最爱。因为他在此书中看见了自己的愚昧和致命伤，痛定思痛，从此顺服福音生活，不再执迷不悟。所以，此书（连同圣经中其他的书卷，特别是《罗马书》）彻底改变了他的一生。接下来，路德的人生就与《加拉太书》结下了不解之缘，特别是在大学执教的日子中，路德曾多次钻研并讲授《加拉太书》。在他的一生岁月中不少于七个不同版本的《〈加拉太书〉注释》陆续出版。其中五本都是以拉丁文书写的，两本是德文的。⑦目前这个中文译本是源自路德1531年上课的记录，于1535年以拉丁文面世，1539年以德
文出版，并于1949年经过筛选压缩翻译成英文出版（参看英译者序言），是目前最为简洁易读的一个译本。
论到马丁.路德之《〈加拉太书〉注释》，阿加.比特（Agar
Beet)博士说：“我认为马丁.路德是古今中外最能掌握并且表达《加拉太书》个中深意的人。”⑧路德在16世纪所面对的处境与保罗在第一世纪所面对的处境虽截然不同，但是他们俩心底对宗教的追寻，对神的律法和福音的领悟却似同饮于一源泉的两口井，同出一师门的两兄弟。
有人说《加拉太书》“像溪中的石子，而马丁.路德就像大卫一
样迎向巨人，并且用这颗石子重击巨人的前额”。⑨这就是路德的《〈加拉太书〉注释》最独特之处，古今中外难以再见到其他的《〈加拉太书〉注释》如此传神地把书中的精神活画在读者眼前。基本上，路德在诠释《加拉太书》和保罗时，几乎与书⑦分别于1519年、1523年、1525年、1534年、1535年、1538年及1539年出版。除了1525年及
1539 年的版本外，其他都是拉丁文的。对比
此书的英译者序言和保罗联为一体，好像海连天、天连海一样，人连书、书连人。我们有时几乎无法分辨他什么时候在诠释《加拉太书》，什么时候在诠释自己。例如此段：
当听到保罗说：“律法原是为过犯添上的”，理性感觉受到了冒犯。当保罗这么讲，人们说他废除了律法，说他是个激进分子，说他亵渎了上帝。人们说，“如果律法不算数，那就让我们如放荡之人一样生活吧。让我们更多犯罪，这样恩典更加显多。让我们行恶以至成善”。
我们该如何做呢？这一类的嘲笑使我们苦恼，但是我们无法使它们绝迹。基督自己也曾被污蔑为一个亵渎者和斂逆者。保罗和其他的使徒也都受到了同样的待遇。就让那些讥诮者污蔑我们吧，让他们毫不留情地这样做吧。但是在他们所说的事情上我们不能保持沉默。为着受伤的良心得到安慰，我们必须开诚布公地宣讲。对于那些滥用这一教义的愚蠢人和不敬皮之人，我们也不要在意。他们总会污蔑的，无论是对律法还是别的。我们首要关注的是安慰受撹扰的良心，否则他们就与大多数人一同沉沦了。
所以，汉斯.迪特尔.贝茨（Hans
Dieter
Betz)如此描绘说：“这本释经书流露出一种对保罗既非凡又超越的理解……路德的注释书已经超越了学术性对《加拉太书》的诠释。它根本就16世纪重新创作的《加拉太书》。路德说话时就好像是保罗在说话（就像保罗也活在路德授课的那个年代一样）。”⑩因此，一直到今天，路德对《加拉太书》的诠释大大地影响了较后多数释经书和学者对此保罗书卷的诠释。特别是在新教的圈子里，我们几乎无法打开一本《加拉太书》的释经书，而不在其中看见路德的影子。
此注释书另一个珍贵之处就是它内含路德许多最出色的教诲：因信称义、福音与律法的对比，基督超越圣经、基督徒的自由、神前人人平等的基本理念、圣灵里的生命、基督与人的“幸福交换”说
(happy exchange)、同时公义同时罪恶说Justus et
peccator)。这些教导在当年带动了宗教改革，一直传承至今。虽然针对某些教义，仍有人不断地在辩论，但是这个辩论的延续只能见证路德影响的深远——从教会里的摆设到释经书中的论题都可以得见。在参与或旁观这些辩论和影响的同时，有此机会以中文阅读路德自己的现身说法确是当代中国人的荣幸。路德的众教诲中最广为人知的莫过于因信称义的教导了。在诠释《加拉太书》1:1时，路德已宣告：“保罗如此迫不及待地要进入书信的主题，就是因信称义的教义。”也许迫不及待的人不是保罗，乃是路德。因为能在此节读出因信称义之理的人确实稀有。接下来，路得几乎在此书的每一页都可找到因信称义的理据或论述。因信称义的道理确实在此书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若不是主题，也会是副题,在1988
年他的著作The Cross and the Spirit-. A Study in the Argument and
Theology of
Galatians中,很有说服力地证明了此书的主题乃是圣灵里的生命。坊间多数的释经书都以因信称义为主题，再一次见证路德的影响。
但是对路德来说，它比主题还要重要，乃是全书的核心。也许此书跨时代的秘诀就在此。因信称义的观念与世界盛行的宗教观正好相反，
保罗曾清楚地讲解了，但是教会忘记了，以致路德必须把它重新找回来。但是，教会仍然会忘记，而在圣经之外，没有人比路德把此道理讲得更淋漓尽致了，所以，我们需要路德的重复提醒。
路德是一位多产作家，主要著作除了《〈加拉太书〉注释》外，还有广为人知的《九十五条论纲》(The
Ninety-Five Theses)、《论善工》(Treatise on Good
Works)、《致德意志基督教贵族书》（Address to the Christian Nobility of the
German Nation) ^《巴比伦被掳的教会》（Sa6;yto- nian Captivity of the
Church )、《基督徒的自由》（The Freedom of a
Christian)等书以及上百本的德文小册子。于15口一1520年之间，路德的30部作品，总共销售了超过30万册，成为当时最畅销的作家，
甚至超过欧洲大文豪伊拉斯谟。?单就这一点，路德的著作就非常值得我们细读或钻研，更何况是他最挚爱的这一本。
(二）这是一本时代性的作品
除了以上所提的这些跨时代的魅力之外，我们不能忽略这部著作本身的时代信息。路德的许多用词、表达、风格甚至释经法是今天许多人看了会感到非常不自在和不安的。特别是，路德对教皇、主教、神职人员、经院学者、教会的斥责和轰炸令人尴尬，MacCuIloch,
A History of Christianity,
574.当他给他们盖上了许多的恶名，如猪、毒蛇、敌基督时，我们发现这是今天多数的大学学堂与教会讲台所不敢恭维的表达方式。相信今天也不会有太多新教徒对天主教仍然怀有类似路德如此强的敌意。所谓“事急无法律，
路急无君子”，当我们记得把路德放回他原先的历史处境来阅读时，我们就不会被卡在这个时空文化的差异之中，而无法听见路德真正的声音。
正如现代有名的福音派神学家、美国芝加哥北园大学的卡尔欧尔森宗教研究教授斯科特?麦克奈特（Scot
Mcknight)——在读过加尔文的《基督教要义》中某些片段后，对加尔文的表达风格，尤其是他对持反对意见之人的攻击感到无法认同时——强调说：“当我把加尔文的神学放回到加尔文自己的处境时，我发现加尔文的神学其实是给加尔文时代的。换句话说，加尔文神学是被时代所塑造的。加尔文在加尔文的时代以加尔文的方式听见上帝的声音。上帝使用加尔文在瑞士点着了一团圣洁的火焰，同时也塑造了一个与处境相连的神学，虽然强烈地反映了16世纪的风格，却也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因此，阅读加尔文最好的方式就是在他说话的时候，坐在他的身后，看一看他的同伴如何回应，并在加尔文的榜样中学习如何在我们的世界做类似的事。”?
麦克奈特的这一段话非常适合转送给我们这些阅读路德《〈加拉太书〉注释》的读者。神学其实是一种跨时代又非常时代性的学问。它试图在每一个不同的时代表达一个共同的信息——神的福音。但是这个信息的表达却常拥有非常时代性的色彩，这神学若要能触摸当代人的心，它也必须是为那独特的时代而量身定做的。因此，若想要在21
世纪的今天重新听见16世纪路德的神学精华，感受它的震撼力，我们必须先回到路德的时代，坐在他身后，穿上他的鞋子，走上他曾走过的路径。
尊重文本本身的历史处境，搜寻信息的文学脉络，拒绝不公平的读者价值观投射，这一种阅读精神其实就是传承路德及改教家的精神，它也是路德一直鼓吹的处理圣经文本的方式。路德之所以能在他的时代以一种新颖的信息推动改教的巨浪，主因其实并不在于他的思想、观念、信息本身有何新颖之处，乃在于他对圣经原意的执著，鼓吹“历史一文法”（historical-grammatical)的解经方式，意图把圣经本身权威性的原意发掘出来。正如他在解释《加拉太书》1:3时所说的：“这些并不是新的真理。我不过是在重复使徒们和所有上帝的教师们早早就教导的。愿在我们的心里，充满这些有关上帝的真理。”其实，改教运动也被称为“复原派的革命”
?,意即教会已经偏离它原来的根基，因此，路德等人起来呼吁教会回归基督、回归圣经、回归信心、回归恩典。
所以路德对教皇、主教、神职人员、经院学者、天主教会等人与
事的指责必须被放回当时的教会处境来阅读。或者我们可以说，他反对的不是教皇、主教、神职人员、经院学者、天主教会本身，乃是腐败的教皇、主教、神职人员、经院学者、天主教会。谷勒本：《教会历史》，第268页，香港，道声出版社，2000年。
由此可见路德对他们的挚爱，因为爱的反义词其实并不是责骂和憎恨，乃是无感觉、无动于衷。路德说：“对于任何在最小一点上歪曲上帝话语的人，我们都要敢于咒诅和定他罪，‘一点面酵能使全团都发起来’。”这就是路德极度类似保罗的地方，也解释了他努力改正教会中之错误的热诚。
16世纪有一句传诵一时的名言：“是伊拉斯谟下了蛋（改教运动），
马丁.路德将它孵出来。”伊拉斯谟（Desiderius
Erasmus)比路德年长17岁，像路德一样是奥古斯丁修会的修士。他于1495年入巴黎大学修读神学，享有“人文主义王子”及“基督教人文主义的至尊”之美名。伊拉斯谟早巳于1509年写下了他的名著《愚人颂》{The
Pr?of Folly ’
也译作《愚神礼赞》），在此著作中，伊拉斯谟以讽刺言语来挖苦当时的教会（不亚于路德），包括朝圣、苦行、补赎、依恋世俗权力的修士、沽名钓誉的神学家、好辩的法学家、陶醉在梦幻中的哲学家，等等。伊拉斯谟也曾提出：“若要实行改革，最好的方法莫过于使世人熟悉基督教最早的情形。”他所提倡的即是回到基督教起初的原则之上。因此，伊拉斯谟开始出版希腊文新约圣经和释义，路德的《〈加拉太书〉注释》就是参考了伊拉斯谟相继修订出版的希腊文新约圣经?以及武加大拉丁文圣经而写成的。
伊拉斯谟的批判式希腊文圣经使哲罗姆的武加大译本显得谷勒本：《教会史》第281—282页，香港，道声出版社，2000年。伊拉斯漠在世时至少出版了五个版本的希腊文新约圣经和释义，此五个版本分别于1516年、
1519年'
1522年、1527年及1535年发行。
无比的贫瘠，此希腊文圣经译本对于宗教改革的影响是难以估计的。?它常为难懂的经文提供文法解释，并在文本旁列出正确的拉丁文翻译（特别在与武加大译本有冲突时，更小心修正其原意）。其中一个意义深远的修订出现在《马太福音》3:2,原来哲罗姆将施洗约翰对众人的信息翻译为“要赎罪”
(poenitentiam agite, do penance),而伊拉斯谟修正为“（你们要）悔改”
(metanoeite, repent)。?
虽然教皇利奥十世（1513
—1521)恢复售卖赎罪券并非单纯出自对圣经的误解，但是当时教会中许多错误的神学确实与神职人员对圣经的无知有关。对伊拉斯谟来说，不好的神学即是来自错误的文法，以及对圣经的错误解读。因此，他呼吁众人必须“回到本源”
(ad
fontes),重新思考教会的教导是来自圣经或是教会传统。这个分辨点也是路德在改教运动时最为显著的关注点之一，《〈加拉太书〉注释》中我们经常碰见路德就着圣经权威与教会传统之间的冲突而发蒙启滞，十足反映了十年前（1521年，目前这本《〈加拉太书〉注释》是源自路德于1531年的上课讲义），路德在沃尔姆斯会议（Diet
of
Worms)中面对教皇利奥十世的要挟之下而发出的肺腑之言。在被要求说明自己对教会的态度时，路德重申圣经的权威，他说：“除非是圣经或真理说服我，我不接纳教皇和议会的权威，因为他们常常自相矛盾——我的良心,奥尔森：《神学的故事》,第《2页，台湾，校园书房，2002年。参见
MacCuIloch, 596。是神话语的俘虏。我不能，也不会改变任何信念…… 这是我的立场（Here I
stand),求神帮助我。”
若从这个角度来看，16世纪这一句名言确实没有言过其实，伊拉斯谟确实是路德的开路先锋，是伊拉斯谟下了改教运动的蛋，马丁.路德将它孵出来。?但是，当我们仔细回顾历史的大脉络时，我们会发现16世纪的宗教改革并不是仅仅因为伊拉斯谟或马丁
.路德或任何其他人单抢匹马的努力，甚至凝聚起来的奋斗而产生的，这个改革的巨浪乃是与当时欧洲的教会及社会的大文化息息相关的。正如谷勒本所言：“由中世纪转变至近世纪不是突然的；是渐渐由西欧的宗教、文学、道德、社会经济和政治的生活而来，这些不同的原动力……造成了改教运动……”?甚至有人认为，宗教改革也许不仅是一个纯粹信仰的改革运动，它亦是欧洲政治、社会、经济、宗教、思潮发展所酝酿出来的必然成果。
首先为宗教改革铺路的是所谓的文艺复兴（也称“学术复兴”，其实，德国的文艺复兴即被一般人称为“改教运动”或“复原派的革命”),因它与中古时期的思想和神学有明显的裂痕。文艺复兴之下的人文主义，为改教运动带来至少三方面的影响：反对经院哲学，反对中世纪的教育方法，注重语言学的工具。
蔡丽贞指出：“人文主义其实不反对经院哲学形而上的体系，但是，伊拉斯谟及路德对自由意志及其他论点的尖锐不同也是不可忽略的，谷勒本：《教会历史》，第268
—269页，香港，道声出版社，2000年。蔡丽贞：《我信圣而公之教会》,第205
—208页，台湾，校园书房，2004年。
但是反对经院哲学在神学上那种推理式的空论，把神或信仰讲得不食人间烟火，远离尘世。”换句话说，人文主义反对的是中古时期无生命、钻牛角尖的神学，期盼能够有一新的空间，摆脱教会和传统的捆绑，自由地讨论和发展神学。针对教育方法，人文主义引发了对当时的“三段论证”（Syllogism)的抗
拒，认为这是呆板、公式化的逻辑推理，而倾向于修辞学。所以路德说：“谈论神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不是儿戏，辩证法是神学的一大障
碍” ；“辩证教导人；修辞感动人”。
人文主义同时提倡古典语言的研究，包括希伯来文和希腊文。其实旧文本的重新发现曾经刺激了
9世纪至12世纪的欧洲思想界，而引来两次先前的文艺复兴。但是15
世纪的影响力更广，主要是因为印刷技术使众文本能够快速地分发出去。许多人文学者也是语言学家，对改教都有直接的贡献，虽然他们
不一定认同改教运动。
受此风气影响，北欧教会内许多人士起来钻研教父著作、希腊和
希伯来圣经原文。然而，与之产生极大对比的是，南欧的教皇制教会
和领袖则将宗教异教化。因此，谷勒本描绘说：“当时教会以经院哲学的教义、限制和迂腐的计划为自卫的堡垒，这与现代研究科学和注重
理性的精神相冲突。人文主义运动反对无知、遗传主义和舞弊营私，要求宗教上的改革，并力倡研究历史与探讨圣经应有较稳健的方法，
这都为欧洲智识方面接受改教运动做了预备。”许多欧洲的大学也是在这改教前夕创立的，包括维腾堡（Wittenberg,
1502)大学、马尔 堡（Marburg,
1527)大学。而在其他已建立的大学中，他们相继都设立了新人文主义中心（包括巴黎大学、牛津大学、剑桥大学等），这些大学很快就变成改革的基地。
路德所任教的维腾堡大学，因为是在这一种新风气中成立的，我们可以想象路德所拥有的自由平台。路德在其中的讲课就清楚地流露出这种清新的气味。从文中可见到路德讲课十分脚踏实地，充满生命、血泪和修辞，不像经院哲学那种纯推理式的理论。蔡丽贞说：“人
文主义者与改教家用护教式的修辞学（rhetoric)代替辩证法。他们认为，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主要不是在传达抽象、冰冷的知识，而是有更实际的目的，那就是说服人。辩证法关切观念的表达技巧，过于观念的内容本身；人文主义者与改教家却认为，演说家或传道人不仅是
传递信息，当然我们不能忘记当时仍有许多大学受教会传统和经院哲学所束缚，不能接受新思想，因此，
许多人文学者在大学中得不到支持，反而是在外界（社会中），特别是借着新印刷技术来传播他 们的思想。MacCuIloch,
582.]
也应该把生命、情感注入演讲中，为的是要影响人、说服
人，并改变人的生命。”把路德放在这种文学处境来阅读，使我们更 能理解他的风格，避免以错误的后现代学术要求来解读路德。其实，
路德的释经本身不缺乏严谨和学术。特别是，在路德生活的时代，“四
重圣经诠释法”非常盛行，释经者常在经文中寻找字意（literal)、寓
意（allegorical)、道德意义（tropological/moral)和天国意义（anagogi-
cal/heavenly)。路德对这一种解经法非常熟悉，但他却回避它。对他来说，这样的释经是在玩无谓的游戏，把圣经分裂成为多重意义，最终错解了圣经。相反地，路德强调历史文法（historical-grammatical)的释经法。今天欧美亚各地有分量的释经书也都传承了这个基本的释经重点，可说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但是我们不能忘记，路德也清楚地强调说，圣经不应该只按历史处境来理解，虽然它非常重要。圣经的诠释也应该被应用在我们目前的生活中，不然圣经就是冰冷和死的。这就是为什么路德的这本注释书充满了当代的直接应用，对历史处境和文法的讨论相对还比较少。但是，若与当代的释经书相比，它在历史和文法方面仍可算是出人意外地丰富。我们不能忘记，当代所拥有的历史和文法资料，亦相对地非常有限。另外，很可惜的是，此中译的英文版在经过删减压缩后，省略了路德对希腊文文法的许多解释，因此，在本书中我们无法看见路德在这一方面的贡献。
此著作不仅必须放回到16世纪的背景中来阅读，也需要具体地
放到那个世纪30年代的背景中来阅读。当我们比较路德不同版本的《〈加拉太书〉注释》时，会看见许多有趣的发展。在对比路德1519年及1535年（此中文译本的拉丁原本）的两本《〈加拉太书〉注释》时，阿尔朗?胡尔特格伦（Arland
J. Hultgren)点出了几项分别：
1535年的版本比1519年的内容更长，有更多争论和更多应用，哲理性更加弱化。较后的版本中更多地提到他的反对者、福音行动及广大教会的情况。特别值得留意的是，在1519年的释经中，路德虽不断地提到因信称义，但他却没有称它为一条“教义”（doctrine)，可是在1535
年的版本中，“因信称义的教义”一语重复出现，可见路德早年不断宣讲的道理，现在巳经成为一条“教义”了。
另一个值得一提的历史发展可在路德注释《加拉太书》3:28的对比中看见。在早期的版本中，路德在诠释保罗所说的“并不分犹太人、希腊人、自主的、为奴的，或男或女。因为你们在基督耶稣里都成为一了”时说道：“这个清单可以一直列下去：不分富人穷人，英俊或丑陋，公民或农民，圣本笃修士或凯尔特教团，圣法兰西斯会修士或奥古斯丁会修士。”但是，在后期的版本中，路德更新了清单：“不分是传道的还是听众，不分是老师还是学者，不分是主人还是奴仆，等等。在关乎救恩之事上，阶层、学识、正直、影响力，这些都毫无分量。”也特别补充了这一段话：“世上的人都有很多不同之处，
这也是一件好事。如果女人和男人换了位置，儿子和父亲换了位置，仆人和主人换了位置，其结果只有混乱。然而，在基督里’他们都是平等的。”
无可置疑地，这些版本之间的改变、补充和发展与路德后来的际
遇变迁、周遭所发生的事，特别包括他的结婚生子[1531年正是他的 四子马丁（Martin
Junior)出生的一年]、农民暴动（15M —1526)等 事件息息相关。他人生中的各种事件使他的眼界更开阔，释经也相
应地趋向更宽广、更平衡的地步。
可能用今天的某些学术或释经的标准来衡量，路德的释经还是
有欠缺（其实路德自己也不否认此点），但是，这种对比就跟第一批 研制的计算机与今天研制的计算机进行对比相类似，不管第一批计
算机有多少欠缺.它都是情有可原、无可厚非的欠缺。而且，在注 视这第一批计算机时，我们心中充满的不是批评，乃是感叹和感
恩，因为没有它就没有今天。同样地，对于路德的《〈加拉太书〉注 释》，不管它有什么欠缺，重新阅读它，我们心中只有感叹和感恩，
因为没有它就没有今天更好的释经书。而且，历史证明这其实就是最上好的学术结晶，最能改变生命、影响世界的学术。它的历史足迹，再一次挑战今天的学者和释经者：今天学术界所默许或强调的方法——冰冷的客观、抽身的诠释、排除情感的分析——真的是最好的学术方法吗？借着这本著作，我们得以一瞥作家路德惊人的表达能力和创意，
神学家路德的震撼力和智慧，释经家路德对圣经的忠诚和熟谙，教授 路德对学生的坦诚和传讲真理的勇气，牧者路德对人心的敏锐和关
怀，改教家路德对教会热血沸腾般的情愁和爱恨，基督门徒路德对基督的委身与鞠躬尽瘁。从最早的版本到最晚近的版本，路德始终不变的一点，也是他的释经法最具独特性的一点，就是他以基督为中心的诠释法。他认为整本圣经都有一个焦点，就是基督：“如果我们不注目基督，我们就失丧了。”在为1538年出版的《〈加拉太书〉注释》写序言时，路德留下了这样一句话：“在我心中只有一个主要的信条，就是相信我亲爱的主基督，不管是白昼或黑夜，我若有任何属灵及神圣的思想，它们的开始、中间和结束都是基督。”让我就以这一句话结束，邀请您也以这一句话开始阅读路德的《〈加拉太书〉注释》——路德的挚爱书卷。
英译者序言
1937年3月，出版商宗德凡（Zondervan)先生首次向我提出了预备
翻译路德《〈加拉太书〉注释》这本书的建议。我们对此事的商讨相当的简洁，而且结果很明确。
“‘路德’仍旧是新教最伟大的名字。因为美国普通信徒的需要，我们打算请你帮助我们出版路德的一些主要作品，你愿意吗?”
“我愿意，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这个条件就是允许我使路德的语言变得美国化，把他的话变得更简练——因为，如果我们不能使路德的语言表达让今天的美国人听懂，那无论是路德宗的人还是路德宗之外的人，都不会来读路德的作品为了说明我的意思，我找来了一本美国某出版社新近出版的路德名著的英译本，念了几段给宗德凡先生听。
看来我的演示效果很好，因为我们都意识到，美国教会的信徒读这些英译本的感觉大概会和读路德的拉丁文或德文原版差不多，因为这些
英译本都是严格地按照路德的拉丁文或德文的句式结构翻译的，并且使用的是维多利亚时期的英语风格。
“你会选哪一本?”
“有一本，路德自已对它的喜爱胜于其他的。让我们从这一本开始着手吧，就是他的《〈加拉太书〉注释》……”
开始着手这件事时，我们把它作为一项文学性的工作来看待，这似乎非常吸引人，可是后来却证明这是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有时甚至令人感到有压力。《加拉太书》由短短的六章组成。在韦德曼（Weidman)
八开本的《路德全集》中，《〈加拉太书〉注释》就占了整整乃3页，而且是用拉丁文写成的。我们决定不将如此巨大的篇幅全译出来。拉丁文的文法结构紧凑，路德的拉丁文则更突显这个特征，所以我们不可能照搬其结构。要是全译出来，这样八开本的书其篇幅就有1500页之多。
我们不得不压缩这一巨著。我们手里有德文和英文的译本，但即便是最
被认可的英译本，先不说其文体古老的毛病，其篇幅也必须要压缩一半以提高阅读效率。现在呈现给各位读者的这个版本，如果有任何可圈可点之处，都要归功于纽约州来自曰内瓦的热拉尔_马勒（Gerhardt
Mahler)牧师。他在百忙之中帮助我，他首先修改我那粗糙的译文草稿，之后多次校对，使之成为终稿，最后提交付梓。
现在让我们简略讲说路德《〈加拉太书〉注释》的由来。
1519年这位改教家首次讲解了保罗的这封书信，后来在1523年再次讲解。《加拉太书》是路德最喜爱的圣经书卷之一。在《桌边谈话》一书中，路德曾说：“《加拉太书》是我的书信。我和这卷书结了婚。
它是我的凯瑟琳①。”过了很久之后，当一位朋友正在准备将路德所有的拉丁文著作整理成集时，路德对他小圈子里的人说：“如果可能的话，他们只需再版我的那些教义性的著作。例如，我的《〈加拉太书〉注释》。”
我们在此呈现给美国读者的这部作品，是路德在15W年上课的讲义。这些笔记是乔治?勒尔（George
Roerer)所记，他当时大约是维腾堡大学的教务长，是路德翻译圣经时的助手之一。勒尔记下了路德讲课的内容，这份文稿保存至今，后来又加上了法伊特?迪特里希（Veitietrich)和克鲁齐格（Cmciger)的上课笔记，他们是勒尔的朋友，和他一起上了路德的课。换句话说，这三位在路德给学生们讲《加拉太书》时记了笔记，而勒尔为出版商整理了文稿。尤斯图斯.梅尼厄斯（Justus
Menius)将其翻译为德文，收入维腾堡版本的《路德文集》中，并于1539年出版。
当我们论及改教时期的这部伟大作品时，我们不能不说到班扬的经历。当班扬被他的“原罪和内里的污秽”折磨，并且意识到了自己的过犯而痛不欲生时，他想找到一些早先的著作以抚慰自己的心灵。他发现他同时代的作者都“不够深刻”，便四处翻找，终于找到了路德的这本
《〈加拉太书〉注释》，此书巳经非常旧了，书页随时可能散开。班扬说：“我刚刚一读，便发现我所遇到的很多问题，巳经在路德的经验中得到了很深入的解答，就仿佛这本书是对着我的心灵写的。除了圣经之外，我对路德的这本注释书的喜爱要胜过其他的任何书，因为没有一本书能像它那样给一个忧伤的心灵带来慰藉。”
这本《〈加拉太书〉注释》在新教历史上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在路德的所有著作中，没有一部能像此作品那样把基督信仰的核心——罪人乃是单单靠着基督的功劳而称义——讲得如此明白。在许多段落中，比起路德拉丁文原著中那充满凯旋的气势，这个译本读来似乎没那么有力，但路德讲义中的精神都被保存了下来。如若在某些地方，我们把路德的语言变得过于“美国化”，就请读者能以宽容来接受。我们相信，即使这些文字换上了新装，上帝仍将赐福它们，路德所雄辩的这些核心教义，正是基督教会的内在生命所赖以维系、其福音大使命所赖以成功的基石。
在1531年《加拉太书》课程结束的时候，路德做了一个简短的
祷告：
“愿赐给我们力量来教导和聆听的上帝，也赐给我们力量去服侍，去行出来。”然后，路德诵读了两处圣经以此来为课程作结，它们是：
“在至高之处荣耀归与神，在地上平安归与他所喜悦的人。”
(路
2:14)
“惟有我们神的话，必永远立定！”（赛40:8)
西奥多.格雷布纳（Theodore
Graebner)
圣路易斯（St. Louis),于密苏里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