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永远的大卫
在我年轻的时候,我不是押沙龙;年老的时候我也不要做扫罗。
在我年轻的时候,我是大卫;年老的时候,我仍要尽力做大卫。
即使这要我付上王位的代价,甚或我的头颅。
又独自一人了。慢慢地,静静地,大卫走下屋顶花园。最后,他停下来大声对自己说:
“我已经等了很久了,押沙龙!我等候、观察已经多年了。我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这个年轻人的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现在我知道了。你要做的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押沙龙,你所要分裂的,是上帝的国。其他都是借口。”
大卫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几乎是带着敬畏的口气,急促地说,“押沙龙毫不犹豫地分裂上帝的国。
“现在我知道了,他要人跟从,至少他不会把跟从他的人赶走!尽管他看起来纯洁得无瑕疵,光芒四射般的高贵,他做的仍然是分裂的事。他的跟从者不断增长,尽管他令人信服地否认之。”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大卫始终沉默不语。最后,带着一丝幽默地,他对自己说话,“好吧,好好先生大卫王,你有个问题要解决。你卷入了一场分裂之争,你也很可能失去王位。现在,对第二个问题来说,”他停顿了一下,举起他的手,用几乎绝望的口气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国家现在好象悬在天平之上。我也好象有两个选择:失去一切,或成为扫罗。我可以制止押沙龙。我只要学效扫罗就可以了。在我年老的时候,我要成为扫罗吗?我感到主自己在等着我的决定。
“我现在要作扫罗吗?”他又问了自己一次,这一次声音大了一些。
后面一个声音回答道,“贤王啊,他没有象大卫对扫罗那样对你。”
大卫转身。是亚比筛无声无息地走了过来。
“这地方真挤,”大卫挪揄道。
“什么?”亚比筛问。
“没什么。今天真是不乏拜访者-----虽然今天我想独处一下。你刚才跟我说什么?其实,我刚才说了什么?”
“你说,‘我要成为押沙龙的扫罗吗?’我回答说,‘他对你不是年轻的大卫。’”
“我从没有向扫罗挑战;我从没有在他统治时期分裂王国。你要说的是这些吗?”
“不止于此,”亚比筛坚定地答道。“扫罗对你充满邪恶,让你的生活痛苦不堪。你的反应只是尊敬,和私下的哀痛。那时候的恶仅来自扫罗一边。全都向你倾倒下来。当时的你完全能做到自立为王,甚至推翻扫罗。然而,你没有那么做,却收拾起来离开了国家。你选择了逃跑,而不是分裂。你为合一甘冒生命危险,将嘴和眼对扫罗的不义隐藏。你比这个国家历史上、或任何国家、任何时候的人更有理由叛乱。押沙龙却必须挖空心思歪曲事实才能列出他不平的清单……其中很少能切中要害,若允许我加注的话。
押沙龙可曾象你一样行事吗?押沙龙尊敬你吗?押沙龙试图保守国家吗?押沙龙拒绝说反对你的话吗?押沙龙拒绝跟从者吗?押沙龙为避免国家的分裂而选择离开吗?押沙龙值得尊敬吗?押沙龙默默地哀恸着承受痛苦吗?逼迫临到押沙龙了吗?
“不,他只是单纯而高贵!”
亚比筛几乎一字一顿地说出最后几个字,声音越发低沉。
“他的悲哀比起你因扫罗加给你的正义之悲小多了。你从没有恶待过扫罗。你也没有以任何方式对押沙龙不公平。”
大卫苦笑了一下。“看来我有一个恩赐,就是让老年人和少年人无故地恨我。在我年轻的时候,老年人攻击我;当我老了,年轻人起来反对我。收获真是不小啊。”
“我认为,”亚比筛继续说下去,“押沙龙不是当年的大卫。为什么不制止他的反叛?因此,我请求你:制止他,这可怜的……”
“当心,亚比筛。请记住,他也是一个国王的儿子。我们不应该说国王的儿子坏话。”
“好国王啊,我再次提醒你,你拒绝用你的剑或矛对准扫罗哪怕一次。我再重复一次,押沙龙昼夜都在说你的坏话。他总有一天,不,是很快,就要兴起一支军队,哦不,是一个国家,来对付你。就是这个国家!年轻的押沙龙不是年轻的大卫。我力劝你制止他!”
“亚比筛,你在要求我成为一个扫罗?”大卫沉重地回答说。
“不,我要说的是,他不是大卫,必须制止他!”
“若我制止他,我还是大卫吗?若我制止他,我不就是扫罗了吗?”大卫目光逼视着亚比筛。问道,“亚比筛,要制止他,我必须或者成为扫罗,或者成为押沙龙。”
“我的国王和朋友啊,让我这么告诉你:有时我觉得你有点毛病。”
“是的,我知道为什么,”大卫笑了。
“亲爱的王,扫罗是个恶王。押沙龙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扫罗年轻的翻版。只有你是不变的。你永远都是那伤心人,那牧童。实话告诉我吧,你的计划是什么?”
“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确定。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是想明白了:在我年轻的时候,我不是押沙龙。在我年老的时候我也不要做扫罗。在我年轻的时候,用你的话说,我是大卫。在我年老的时候,我仍然要尽力做大卫。即使这要我付上王位的代价,或者我的头颅。”
亚比筛沉默了一阵子。然后,慢慢地,他又开口了,确认自己领会了大卫的真意。
“你不是押沙龙,你也不要做扫罗。先生,若你不愿制止押沙龙,那么,我建议我们早做离开王国的准备,因为押沙龙肯定会掌权。”
“正如扫罗王会杀牧童一样肯定!”智慧的老国王回答道。
“什么”,亚比筛吃了一惊。
“想想吧,亚比筛。上帝曾经如何把一个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牧童从一个大能、疯狂的国王那里救出来,祂也完全能把一个年老的统治者,从一个野心勃勃的年轻反叛者那里拯救出来。”
“你低估了你的对手。”亚比筛反驳道。
“你低估了我的上帝。”大卫平静地回答道。
“但为什么啊,大卫,为什么不战斗?”
“我会给你答案的。若你还能记起的话,我曾给约押同样的答案,很久以前在那个岩洞中。因为你那时也在场。!
“我宁愿被打败,或被击杀,也不要学习一个……一个扫罗,或一个押沙龙的道路。王国没有那么有价值。让他得去吧,若主的意思如此。我再重复一次:我不会走他们的道路,无论是扫罗还是押沙龙。
“现在,作为一个老人,我要再加一句话,那时我或许还不知道的一句话。亚比筛,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心。我肯定不知道我的。只有上帝知道。我要以上帝的名义护卫我自己的小王国吗?我要来掷矛,谋划,分裂……或不能杀人的身体,就败坏人的灵魂……来保护我的帝国吗?我毫不费力地被推举为王。也绝不会刀兵相见地来守卫一个王国。即使是上帝的国!是祂把我摆在这里!取得或维护权柄,不是我的责任。你没有意识到,这可能是上帝的旨意让这些事发生?在我看来,若祂愿意,祂甚至现在也可以保护和保守这个王国。毕竟,这是祂的国度。
“我说过,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心。我不知道我的。谁知道在我心里真正的意图是什么呢?也许在上帝的眼中,我不再配再继续统治,也许祂已经厌倦了我。也许押沙龙做王就是祂的意思。我实在不知道。但若这就是祂的意志,我唯愿顺服。上帝看我已结束了!
“任何年轻的反叛者都会举手攻击对他心目中的扫罗;任何老迈的国王都会举手攻击他眼目中的年轻人押沙龙。但实际上,他们可能正攻击的是上帝的意志。
“无论哪种情况,我都不举手!上帝要我跌倒的时候,我若还试图站立,看起来不会有点奇怪吗?”
“但你知道押沙龙不配作王!”亚比筛绝望地回答道。
“是吗?没有人知道。只有上帝知道,而祂又不说话。我不会为成为国王或保住王位而争战。愿上帝今夜就来取走王冠,王位和……”大卫的声音在颤抖,“和祂的膏油。我寻求的是祂的旨意,不是祂的权能。我再重复一次。我渴慕祂的旨意胜于渴慕一份领袖地位。祂可能对我已失去兴趣了。”
“大卫王,”两人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
“嗯?哦,报信的。什么事?”
“押沙龙求见,他想到希伯仑去献祭。”
“大卫,”亚比筛沙哑地说,“你知道那其实是什么意思吧?”
“知道。”
“你也知道若你让他走,他会做什么吧?”
“知道。”
大卫转向报信官。“告诉押沙龙我马上就来。”
大卫最后一次看了一眼下面寂静的城市,转过身来向门口走去。
“你会让他去希伯仑吗?”亚比筛象在命令一样。
“我会,”王中之王说,“是的,我会。”
然后他转向报信官。“这是我生命中一段黑暗的时期。当我和押沙龙谈完以后,我就要退休。明天叫一位先知来陪我谈谈,或文士也可以。嗯,又想了一下,把大祭司撒督叫来吧。问他明晚献祭以后是否愿意到我这里来。”
亚比筛又叫了一次,这次声音柔和了一些。仰慕之情在他脸上一闪而过。“好国王,谢谢你。”
“谢什么?”迷惑的国王从门口转头问道。
“不是谢你所做的,而是谢你所没有做的。谢谢你没有投掷长矛,没有背叛国王,没有趁一个人脆弱的时候让他面对权柄,没有分裂王国,没有攻击年轻的押沙龙,他虽象年轻大卫,却不是。”
他停顿了一下。“也谢谢你受苦,愿意失去一切。谢谢你顺服上帝可以自由地结束甚至摧毁你的王国的旨意,若这是祂愿意的。谢谢你给我们所有人作出的榜样。
“而最重要的,”他笑起来,“谢谢你没有去召巫婆。”(译注:扫罗王晚年走投无路时,曾违背上帝最重要的诫命,去召巫婆。故事详见旧约圣经《撒母耳记上》第28章)。